谢小玲:母亲的手

2017/5/14 16:11:24 人评论 分类:矿山文学

    “手掌好像四方的,指头粗而短,而且每一根指头都展不直,里外都是茧皮,圆圆的指头肚儿都像半个蚕茧上安了个指甲,整个看来真像用树枝做成的小耙子。”这是赵树理在小说《套不住的手》中,描绘一个老农民的手的文字。读着这样的文字,我的眼前就情不自禁晃动着母亲的手。 
     这双手,抱大了我们,也抱大了我们的孩子。就是这双手,像小耙子一样的手,让很多人惊诧的手,如春风拂面给我温暖,如夏日绿荷为我遮风避雨挡骄阳,也时常让我的心疼在血管中一点一点蔓延开来。人们常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如此粗糙的手,映衬的自然也是饱经沧桑的脸。 
    打我记事起,母亲就比一般的男子汉更辛苦。父亲腰痛手术后,一直不能做重体力活。父母亲三百六十五天日出而作、日落不息的劳动,也只够勉强维持一家人的温饱。母亲要像男人一样去田里插秧、收割,去地里耕耘、播种,要养两头猪、一头牛、一窝鸡鸭,还要管着一大家子人的吃喝拉撒。 
     母亲的手,常常放下砧板上的菜刀,又拿起剁猪草的砍刀,天黑前还会背着柴刀上山修坎。母亲的手,在稻田里插了一天秧,赶太阳下山前还要去池塘里洗一盆衣服。我们姐弟,利用放学的空档会帮父母干活,小的养鸡、喂猪,大的扯猪草、挑井水,再大点就做饭、洗衣。我有两“怕”——一怕水牛斗架,二怕挑家肥。放牛时碰上水牛斗架,我会吓得大喊大叫,总是母亲过来拉住牛绳,如果毁坏了村民的稻田,也是母亲去赔礼道歉。挑家肥时那个臭味,会飘出去好几里路,特别是把牛粪、鸡屎、猪栏粪水挑到田里去,母亲还要用手一抓一把、一扔一抛,往水田里施肥,更让我恶心。时至今日,田野里满目荒芜,年过花甲的父母却依旧保持着传统的习俗,用熟食养猪,用家肥浇菜,春耕秋收种着责任田。 
     我们的村庄紧靠金竹山火车站,虽然村里大多数青壮年劳动力都在煤矿上班,但很多人家买不起煤,村里很多婶子媳妇都到火车站货运站台边去捡煤。捡回来的煤,其实是雨水冲刷到堤坝下的煤泥,泥多于煤,做成的煤球根本没有火力。所谓的捡,更多的时候是去煤坪里小偷小摸。车站专门组建了治安联防队来防范各种偷盗行为。母亲跟着村里的婶子去捡过几次煤后,就再也不去了。她说,被人家当贼一样盯着,难受。母亲宁可去沙塘湾一个厂子的锅炉房外捡煤渣,来去就多了好几里路程。每次捡煤回来,母亲整个人都像煤矿下井刚出班的矿工一样墨黑,一双手更是伤痕累累。有一次,母亲捡了老大一堆煤渣,一担挑不下,又怕别人捡走了,就硬咬着牙挑回来。回家后喜滋滋地找来杆称,称了一下,整整一百五十斤,破了她最高的挑担纪录!身高一米五的母亲,一边捶腰一边笑,我的泪在眼眶里打转。乡下冬闲时,邻居都喜欢到我家来坐坐,母亲总是要烧一炉红旺旺的火,窗外冰凌倒挂,屋内温暖如春。我到煤矿上班后的第一个心愿,就是努力工作多挣点钱,让家里有煤烧,母亲不用再去捡煤渣了。 
     母亲的菜谱相当简单,地里长出了什么菜蔬瓜果,我们就一日三餐吃什么。尽管天天吃同一种蔬菜,简单的烹饪,母亲从未厌倦。我现在特别讨厌吃蒜苔,儿时有好长一段时间,天天吃清炒蒜苔,感觉隔老远都能闻到我身上的蒜味。母亲只知道春天该吃莴笋,夏天才能吃黄瓜,反季节的蔬菜水果吃了没用。隔三差五,我们就会回家采摘当季蔬菜,让母亲很有成就感。都说樱桃好吃树难栽,却不知荷花易栽藕难采。春天,母亲在一块荒废的水田里,栽下几截藕鞭,任其自然生长,当年就盛开了一池荷花。夏日赏荷,秋冬吃藕。采藕是门技术活,弯腰躬身最考验体力。双腿淹没在半米深的淤泥中,先用小铁锹挖开上层硬点的泥层,找到藕芽,再用双手顺着藕芽小心翼翼地掰开淤泥,以原始的方式掏出洁白的莲藕。性急的人,是无法将藕完整挖出来的,母亲无师自通掌握了个中窍门。我们十指不沾泥,却总能吃到母亲亲手采来的鲜藕。端午的绿豆粽,重阳的糯米酒,春节的糍粑,这是母亲辛劳一年最好的总结。馈赠亲友的礼物,总少不了一罐自酿甜酒。母亲亲手采摘辣蓼草,做成饼药,自酿糯米酒。甜味比糖更醇厚更悠长,蕴含着粮食的自然酒香,这种独有的香味渗透在我们的味蕾中,即便离开家乡也要带上一壶。 
    物资匮乏的学生时代,母亲做的豆豉、坛子肉、米汤蒸蛋,是我们长身体解馋的营养美味。母鸡下的蛋,全进了我们姐弟的肚子。好不容易盼到过年杀年猪了,爷爷奶奶、亲友都要送一点,剩下的肉,母亲连皮带肉稍微炸出油来后,用土坛子封起来,隔一段时间、或来了亲戚才取出一点来炒菜。每当我们姐弟咽着口水,闻着肉香,围着锅台不动时,母亲就手拿菜铲,敲着锅沿,老调重弹:“我小时候经常挨饿,你们能吃饱饭,不饿着,不冻着,就很好啦!”为了防止我们一哄而上出洋相,母亲总是将菜分发在三个小碗里,给我们一人一份。这种分菜制度,持续到我弟弟十岁后才停止。母亲再累,每天早晨坚持给我们做好早饭,才叫我们起床,吃得饱饱的去上学。家里的灶台,是围在一张四方桌内的,母亲炒菜时,手要隔着桌子木方弯腰下去,那个姿势有点难受。多年后,我们给母亲打造了一个可以站着炒菜的灶台。母亲的厨艺突飞猛进,菜谱也是花样翻新。母亲说:“不是你娘蠢呢,当年只想着如何吃饱,现在总算有机会想着如何吃好了。”如今,我也像母亲当年一样,每天坚持给孩子做早餐。我家里放置着两只泡菜坛子,里面是母亲亲手做的酸豆角、盐菜和干白辣椒。 
     母亲的手,会用麻线把破布纳出千层底,会做轻巧暖和的棉鞋,会把废弃的旧衣物改造成舒适好看的坐垫,会织漂亮的毛线衫,会扎结实耐用的扫帚,却硬生生不会拿笔,不会写字——但凡与写字有关的事情都令母亲惶恐不安。母亲是个文盲,勉强进了几天扫盲班,总算认识我们家里人的名字。给母亲买了最大号按键的老年手机,花了几个小时介绍键盘上的功能,反复训练了N次,才让母亲学会了拨打、接听手机。母亲粗大的指关节,按在手机键上,总是不灵活,常常按到旁边的键,一旦出错,她就不会恢复了。看着我们双手在电脑键盘上跳跃,母亲很欣慰:“我老了,学不会,你们学好本事就行!” 
     母亲的手,没有“慈母手中线”的诗意,没有“精忠报国”的典故,每一个指节都散发着柴米油盐的烟火味道,每一条纹路都写满了克勤克俭的优良传统,每一个老茧都记录着不求回报的点滴付出。唯愿能执子之手,与母偕老! 

 

作者:湖南煤业集团金竹山矿业有限公司  谢小玲                  本站编辑:碧海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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