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我父亲害病久了,有一次住了院,我还在外面求学,回来我见到他。我的祖辈们有行医的传统,我不甚了解,但我了解他的情况,中学时候我看到了他的检查单,已经很严重了。他走的时候我有一名莫名,感觉他不行了,要走了。他一直撑了十三年,他信仰毛泽东,有一种伟大的情节。他十六七岁开始教书,大队里推荐的,自己的学生只比自己小几岁,包括自家的弟弟。原先的乡村教师是一个收入微薄的职业,比不上一个买米花蛋的;也是一个辛苦职业,既要教书又要下地种庄稼。在我的印象中,他爱讲历史故事,我继承了这一点;身材单薄却热爱体育,听人说篮球打得不错,我没有见过,但喜欢看世界杯和美职篮,这一点也是从他这里这喜欢上的。他还是一个收麦子扬场的人物,没有风也能扬。不喜欢的是常常拉上我在土地里干农活,拉架子车、收麦收玉米、撒化肥......当时实在是令人厌倦,也或许如此,我下决心苦读,逃离生我养我的乡村。
我见到父亲,我说我害怕都见不上你了。他虚弱坚定,深陷的眼窝令我震惊,“见不上就见不上”,竟有视死如归的感觉!他不是党员,但是他无限热爱红太阳毛泽东,热爱他心爱的教育事业。生病多年,他没有躺过一天床、没有吭过一声、到死还在劳动。想到这里,我有些惭愧,作为党员,相比于父亲,自己还不是真正的布尔什维克。他没有看见我毕业工作、没有看见我娶妻生子、没有看见我愈挫愈勇。到了过年时节,家里的录音机里面成天放《红太阳》《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以至于小时候我一听见这个歌曲就知道过年了。他有很多学生,我印象最深的是姜波,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八,器宇轩昂,当时生意大,开过矿、经营县里的大酒店,在我的记忆中是“人中龙凤”一类的人物,最早开上了桑塔纳的那批人。有时候到学校、到家里来,开车陪郝老师到镇上吃饭,学校的老师见了爱说“你还有这样的学生!”父亲说我胆小,没斗志,说要把头发往后梳。我后来想,这里面有姜波的缘故。父亲殁了多年,有时候梦见他,因为我没有给他尽过孝的缘故,常梦见领他去西安看病,这是我的想法,没准他还不看呢。岁月无痕,流水有意,期间多少人生经历,多年以后,我想到姜波,我应该叫他叔,父亲这么要求的。好不容易联系上了,我见了他,他发福了,有点胖,没有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英姿了,我开玩笑说走到路上我都不认识你了。但我一直记着他,无论是他到场地里拔大麦的影子,还是豪气满怀自我介绍的样子。或许,父亲的眼里他才是懂得感恩的学生,是可以自豪的学生,因为老师跟学生扬眉吐气过!
逢年过节,我去看父亲,一堆小小的黄土,有谁知道里面埋着郝老师,又有谁知道郝老师是谁。平凡的人逝去,只有自己的直系亲属记得吧。去年,寓居海外的王先生归来,让人捎话说要见我,见了面说“你父亲在,这里坐着的就是他了”,我腆面地笑了笑。王先生跟父亲有总角之谊,他问我为何不当老师,我无言以对,支支吾吾,我了解农村教师的苦,我的父母都是老师,那时候工资低,还老拖欠,属于清贫的行业,我缺乏对教育事业的那种热忱,而我的妹妹却对三尺讲堂独有情钟,算是对父亲教育事业的继承吧!
父亲还有个愿望,我叫园,妹叫方,我觉得奇怪,他说“不用闻名天下”,方圆有名就行了。有时候回忆是一件苦恼、痛苦的事情,所以不愿意回忆。无意中梦见了,父亲永远是离世前的样子,不老也不年轻,而梦中的自己是当下的样子。记得他刚走那阵,我悲伤流泪,某次梦见父亲说“别哭了,你哭得是自个的伤心”,我有点诧异就不哭了。再往后,有十七年过去了,用笨拙的文笔写一点纪念,思绪不禁一颤,如果父亲有知,会不会说“你写的是自己的哀思”,他曾学过医常说有生就有死,是一个无神论者。
或许,父亲想知道儿子“头发是否往后梳了”,或者是否方圆有名了!写着写着,思念竟变成了一种鞭策,似乎我又回到了乡村,在土地里挥舞撅头干农活的样子!(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