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见到了那个疯女人。疯女人,其实不疯,只是有点傻,就是字面意思可以理解的,一个智力不健全的,五十岁左右的女性。从幼儿园门口到现在的小学门口,由于工作原因,我很少有时间能接女儿放学,但她,应该是每天放学时间,都准时守候在学校门口等孩子放学。
女人穿着一件款式陈旧的红格子外套,方领对襟,有一排黑色的圆扣,头发短且乱糟糟的蜷缩在她头上,沟壑遍布的脸上,肤色黑黄,让她看起来应该是比实际年龄大很多,弓着腰背,却努力抬起头张望着学校大门口的方向,眼神清澈,充满着期待,在一队又一队的学生中,努力分辨着自己孩子所在的班级,在都是校服的学生群中,迷茫又急切的找寻自己最熟悉的那个脸庞。
等孩子放学的功夫,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家常,人们或同情、或无聊,妇女们也总喜欢围着这个傻乎乎的女人。女人脸上总带着憨憨的笑容,咧着嘴,露出饱经风霜的牙齿,当我站在人群旁边的时候,她正在向人们炫耀她在垃圾桶捡到的这件“新外套”,通过人们的攀谈以及她自己的诉说,我大概了解了这个女人悲哀的一生。
她不是天生的智力障碍,小时候得了脑膜炎一类的疾病,病情严重且家人不关心,延误了病情,也留下了智力不健全的终生伤痛。十五六岁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理发店的小伙,她觉得小伙也喜欢她,可她哪里会明白,世俗的偏见,有时候比利刃来的还要更伤。家里不顾她的意愿,把她嫁给了一个坡脚的男人,男人年纪比她大很多。她说,结婚当晚,家人把她锁在房间里,院子里拉了铁丝网,她在逃出去的时候,铁丝网划到了她的手,导致手指再也动不了了,最终,她被抓回来,哄骗喂下了安眠药物,度过了自己的新婚之夜。我低下头看,才看到她大拇指腹上像虫子一样的一条旧伤疤。
苦难总是不会放过她,婚后不久,她生了第一个孩子,孩子健康长大,如今已经去上大学了。那个跛脚的男人似乎要将生活所有的不如意都加注在她身上,拳打脚踢已是日常,后来,接连几年,又生了几个孩子,都被她的丈夫抱走卖了。现如今读小学的这个孩子,还是在娘家哥哥的强烈干预和警告下,才留在自己身边抚养长大。说她傻,其实也不傻,她自己脏兮兮的,但是孩子穿着干净整洁,孩子,应该是她悲哀的一生中最幸福的一丝阳光。
每次见她的时候,她总是笑嘻嘻的,这些悲惨的事情在她嘴里说出来,仿佛跟说笑话一样的自在,咧着嘴,但神情有些木讷,看得人一阵心酸。旧时的女性,遭受的伤痛似乎在她身上折射出了剪影,她们勤劳,善良,却受尽苦难。似乎在这一刻,我才明白了“妇女节”这个节日的伟大,是让一个女性可以作为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伟大。
苦难不应该被歌颂,也许是她智力不健全,才导致了一生的苦难,也许是因为她傻了,才能经得住这一生的苦难。她牵着她的孩子往夕阳落下的方向走了,也走向了她的暮年。我无法想象她的暮年会是什么样,只希望她的孩子在青春不懂事的时期不要嫌弃她,不要觉得她丢脸,不要遮住她唯一可以生存的阳光。(吴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