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尧都区河底乡冯南庄村,是一个民风淳朴的小山村。多少年来,这里的父老乡亲们比邻而居,和睦相处,生活上互帮互助,其乐融融。但凡哪一家有点婚丧嫁娶、小孩闹满月、老人闹寿等大事小情,全村男女老少一齐出动帮忙,有的管事,有的出力,有的跑腿,大家各尽所能,倾情相助。由于教育基础薄弱等历史原因,村里有文化的人比较少,能写了对联的人就更少了。我的长兄马福锁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毕业生,教过书,当过兵,在部队里当过连队文书,曾在《铁道报》、《解放军报》等新闻媒体上刊登过“豆腐块”文章,算是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文化人。以前,每逢村里的红白喜事,所有写对联、记账等写写画画的事,基本上都由他“承包”了。近几年,他跟着儿子儿媳远赴新疆打工,村里红白喜事上写写画画的这一摊子事儿,便显得青黄不接,后继乏人。就这样,没有一点毛笔书法功底的我,在乡亲们的一再盛情相邀下,被迫从“幕后”走上了“前台”。
尽管儿时也写过“仿”(又叫“描红”,是初学毛笔字时的一种练字方法),但由于缺乏严师督促和名师指导,仅限于随手涂鸦而已,根本拿不出手。尽管一再推辞,但终拗不过乡亲们的劝说,只好笨手笨脚地拿起毛笔,滥竽充数做起了“账房先生”。秃子当和尚,将就着用吧。想起第一次为乡亲们写喜联的情景,我至今我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不过,尽管字没有多少长进,但写得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胆子大了一些,临场不再怯阵。为乡亲们写对联,最难的还不是写字,而是内容。喜联还不要紧,对联书上的大多可以通用,略改个别字即可。而挽联却必须应时应景,贴近死者身份,非常考究拟联人的文化素质和文学涵养。我的青少年时代是在“十年浩劫”中度过的。那时候,上学读的大多是政治口号、主席语录以及批评文章,几乎没有接触过多少古典文化,既不懂什么平仄韵律,对于与唐诗宋词一脉相承的对联知识更是一无所知,谁能想到今天还有替他人撰写或自己创作对联的机会呢?值得庆幸的是,我在青少年时代是个有名的“书痴”,阅读过“四大名著”、《东周列国志》、《儒林外史》等许多古典名著,也算有点撰拟对联的“功底”,尽管自拟的对联不一定平仄合规,但至少能做到“量身定做”,每次也能勉强向主人“交差”了。
记得我的同村好友张洪福因患直肠癌去世后,其父伤心欲绝,没隔多长时间也撒手人寰,其长子张国亮替父亲为祖父安葬。当时,我为他们家卧室所拟的挽联是:“执父杖频添血泪,扶祖灵倍感凄凉”,横批是“代父衔哀”,为其祖父卧室所拟的挽联是:“终生俭朴垂典范,一世勤劳传家风”,横批是“风范永存”。为理事会操办宴席的厨房所拟的挽联是:“客痛伤逝食无味,酒解消愁倍伤情”,横批是“桑梓情深”。为灵堂所拟的挽联是:“音容宛在灵车驾,众女堂前血泪抛”,横批是“音容宛在”。由于当时主人提前进行了预约,我将挽联用古朴庄重的魏碑字体打印了出来,字体肃穆大方,内容入情入境,珠联璧合,深得主人亲朋好友和众乡邻的好评。
去年正月下旬,我多年的近邻郝代珍在赴同乡何家峪盘底村剪羊绒的过程中突发急病去世,我为他的灵堂拟的挽联是:“薪递火传耿介气,言传身教勤俭风”,横批是“风范永存”。为其妻卧室所拟的挽联是:“孤枕难眠柔肠断,剪绒未归望眼穿”,横批是“音容宛在”。为其子卧室所拟的挽联是:“惊蛰惊魂闻惊雷,春分春草思春晖(其时正是“惊蛰”和“春分”两个节令之间)”,横批是“亲恩难报”。为其父卧室所拟的挽联是:“昏花眼流昏浊泪,白发人送黑发人”,横批是“老泪纵横”。为理事会操办宴席的厨房所拟的挽联是:“素肴一席酬吊客,薄酒三杯寄悲情”,横批是“薄酒酬宾”。挽联贴出来后,多少人观之,为之垂泪,唏嘘不已。
单位的中秋节联欢晚会终于圆满落幕了,我也长出了一口气。正巧,按照国家的节假日安排,矿上要放三天假,我便把手头的活忙完,匆匆赶回村里。果然,不出所料,一进院,耀国叔的长子郝振奎就迎了上来,急不可待地将写挽联的“差事”托付给了我。这回我没有推托,知道推托也没用。不是字练得有进步,心里有了底气,而是知道,虽然自己这两把“刷子”上不了台面,但拨拉拨拉一下满村人,能将那一个个毛笔字像模像样写在纸上的还真没有。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呢?第二天一早,在两个小年轻的辅助下,我着手为耀国叔题写挽联。想起耀国叔一生勤劳,临死都没有尝一口中秋节的月饼,不禁悲从中来,提笔为他的卧室写下首幅挽联:“月饼未尝人先去,秋禾待收心犹牵”,横批是“操劳一生”。“两行热泪送慈父,一地秋霜伴灵台”,为其小儿子卧室题写的挽联挥毫立就后,我紧接着写下了“云黯椿萎”的横批。接下来,该为其孙的卧室题写挽联了。我想,耀国叔一生勤俭持家,但愿这一良好家风能作为祖训,世世代代传承下去吧。于是,一幅挽联很快浮现在脑海里:“祖训如钟时时鸣,家风为宝代代传”,横批是“勤俭家风”。下面,该为厨房题写挽联了。我略一思索,一幅贴近生活实际的挽联应运而生:“厨中精烹思亲宴,席上漫谈养育恩”,横批是“借酒寄哀”。还有一间放杂物的储藏室,该拟什么内容呢?这间储藏室不住人,内容要求不高,没必要绞尽脑汁去想了,在对联书上挑一幅现成的吧!“月阶夜静蛩声切,桐园秋深鹤梦凉”最后,我将对联书上的这幅通用挽联,略改数字写在纸上,横批为“苦雨凄风”。虽然笔力不够苍劲,收放不够自然,好在内容实在,感情真挚,“一俊遮百丑”吧。
回想起这几年为乡亲们写对联的经历,我深为自己的水平有限抱愧,也为祖国的书法艺术后继无人感到痛心。尽管我的毛笔字难登大雅之堂,一些自拟对联的平仄对仗也不合规范,但至少还能差强人意。不知道百年之后,甚至是十年之后,我的家乡还有没有能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字的人?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是喜是忧,是悲是哀?这正是:
挥毫泼墨几案前,字斟句酌题挽联,
沙沙笔下走龙蛇,滚滚纸上起云烟。
满眼缟素垂珠泪,举座桑梓展悲颜,
郝翁泉下堪笑慰,一门终于大团圆!
作者:晋能集团四通煤业 马关锁
编辑:水做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