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父亲,小时候最深的记忆就是,他有着透着民国时期爱国青年那样一头浓密乌发三七开分的模样,墨眉大眼,还算高挺的鼻梁上永远架着的一副黑框眼镜,略略显瘦的脸庞太多的时候总是透着慑人的严肃,偶尔笑着时嘴角上扬,即便是现在,我也并没有觉得那时父亲的帅气会次于书写《再别康桥》的徐志摩,嘿嘿……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无关景喻人还是人喻景,无关人抒情还是景留人。我来了,因我,他成为了父亲,因他,我为人子女;因我,他的肩上有了责任,因他,我的童年成了童话。
那时候,最期待的便是每周六的傍晚,父亲会在落日余晖下骑着自行车缓缓从村口慢慢驶入我的眼帘之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依着他及他的自行车进了家门。我和弟弟不语,静静看着他,等待他从那个永远充满未知惊喜的、黑色皮革包里魔法似的拿出万花筒样的无数斑斓的梦,五彩的糖豆、糖果、蚕豆,或许还有我讨厌的鱼皮花生;有时也会是学习用具,漂亮的笔记本、粉色印着公主、城堡的文具盒、一头带着橡皮一头带着刷子的多功能铅笔刀,或许还有弟弟讨厌的整摞的拼音本;当然也少不了玩具,骑着摩托车的小蓝人、橡胶小鸡、跳棋、扑克牌,或许那只让他每周回来都要逼着抽烟的白色小鸭子,现在还在某个角落里对他恨的咬牙切齿呢!不过,鸭子有牙吗?管它呢!他会拉着二胡,逼我唱歌,我要不好意思,他会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给我说人家的孩子;他会在我让母亲给他要钱,给学校交某费的时候,悄悄把我叫到一旁告诉我,他很羡慕村里其他孩子父亲,他让我有什么要求直接告诉他,有什么事情多和他交流;他会在妈妈生病在我们不能常见的地方住院的时候,要求我给妈妈写信,他则手握着还不会写几个字的弟弟,写上了“妈妈,您安心养病,我和姐姐等您回来!”;祖母因病常年卧床不起,生了褥疮,他坚持每天回家自己换药,生怕别人弄疼了祖母……
他给的童年里,除了满满的梦幻,还有些许惊悚!他会因为我偷偷跟村里的小伙伴上山给家里的小鸡割草吃,将我“绑”在家里的大柱子上,厉声道:“女孩子家家的,满山驾 岭,乱跑啥,人家给牛割草,你给鸡割草,鸡吃草吗?”纳闷了,鸡难道不吃草吗?他因为我给弟弟将考卷33分改成88分而用皮带狠狠的抽我的腿,那是他第一次打我,也是唯一的一次,等我哭泣着睡着后悄悄地为我盖好蹬开的被子;他会因为我的日记里有错别字而狠狠的瞪着我,瞪着我的那一刻,他很丑,不像徐志摩,像鲁智深;他因为贪玩,用弟弟的玩具枪对着树杆打着玩,谁知正好打在来回疯跑的弟弟的脸蛋上,吓得他抱着弟弟就往村里大夫处跑,弟弟也很记仇,很争气地留下个小圆疤给他长记性,哼;还有一次,给弟弟推头,推子因为时间长不锋利了夹头发,疼得弟弟直嗷嗷叫,他倒好,无所谓的轻声道:“你不吭气,谁知道你疼!”弟弟吓得不敢吭气了,我看他拿了缝纫机的油摸了摸,在自己头上试了试,又继续整治弟弟了!像这样的事情还很多,一句话,“气人”!父亲还是像徐志摩的多一些……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看到父亲第一次哭,那是在我婚礼的回门宴上,当着满场至亲至爱的人,不善言语的他端起酒杯,对着我只说了一句话:让我放心,才是真正的长大!随后,等我回到家里,从来不喝酒的他烂醉如泥。我端了杯蜂蜜水给他醒酒,谁知他突然一把抱住我,哭的像个孩子,嘴里喃喃说道:常回家!“知道啦!”我边回应心里边暗自高兴,让你再开我玩笑,诸如什么女儿大了不中留,随便找个婆家让人带走算了,整天吃我喝我的,别在我家瞎晃悠了之类的气人话可真没少说。玩笑归玩笑,父亲那一抱,我知道他对我有太多的不舍,在他的世界里,还没有足够准备好,让我去独自面对生活。
转眼,我在他的眼泪陪伴下出嫁已有15个年头了,直到自己也为人母时,才懂得那一声“爸爸”、一声“妈妈”的欣慰与不易,那一份责任与承担。
现在的父亲,头发少了白了,眼圈下边两团突突的眼带比眼睛还要大,肩膀不再那么挺了,走路也没了徐志摩在康桥时的那份坚定有力了,可他依然是我心目中的比徐志摩还要帅气的父亲。
(赵红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