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跟老家的小姨通电话,拉家常聊过往,说起了我小的时候,家里的土炕塌了一个洞,爷爷在上面架了一块木板,比我大八岁的小姨背着我在坑上玩,居然在木板上走起了独木桥,一不小心把我掉进了炕洞里,坑洞里满满的炉灰让我毫发未损,但整个人成了非洲黑人,只露出白白的眼仁和白白的牙,所有人看见我的样子是既担心又忍不住笑,奶奶硬强忍着笑意把小姨打了一顿。说到这里,小姨在那边又乐不可支,还打趣我让我过年回来再睡睡土坑,她家的坑可结实了,不会把我掉下去,把我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想象一下自己当时的样子,又觉得好笑,不禁埋怨小姨:都怪你,害的我现在皮肤都不白。可心里却开始怀念老家的土炕,我是在土炕上出生的,十四岁以前一直睡的土炕,那对于我来说,不只是睡觉的地方,更是学习、玩耍、甚至吃饭的地方,寒冷的冬天,一天中的大半时间都在炕上度过。
小时候家里人多,我家的土炕盘的特别大,占据了一间屋子的三分之二,坑墙的外面就是厨房,锅灶与土炕相连,冬天特别暖和,俗称“火炕”,有点像现在的地暖,但比地暖热乎了许多。渭南的冬天特别的冷,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屋外的雪有一尺多厚,房檐上的冰溜子有胳膊那么粗,放学一路跑回家,冻的鼻涕眼泪直流,一路上心里直想着家中的火坑,一溜烟跑回家,书包都来不及取下,就脱鞋上炕,坐在火眼尖上(就是炉口正对的地方),奶奶早已开始做饭,炉膛里烧的红红的,炕也早已烧热,就连屋内都散发着热气,烤的脸都热乎乎红彤彤的,我们姐妹几个在坑上玩耍着打闹着,有时也写作业,看墙边糊的报纸,等着饭熟。感觉奶奶那个时候超级惯我们,饭菜做好了,就从炕墙的小窗户里递过来,让我们坐在炕上吃,为此常常引来小姨的埋怨。
老家这种土炕特别的结实,是用胡集做成炕坯,干麦草和成泥,用砖块垒成支柱,放上胡集,再用麦草泥一层一层的涂抹,刮平抹匀,晾干后的炕面光滑平整,光脚在上面走也不扎,烟熏火燎几年以后的土坑更加坚固,像一块黝黑的铸铁,我曾亲眼见过爷爷拆除土炕,抡起大大的榔头一下一下的重重的敲,而我则用小锤锤把砸下的大块敲成粉末,因为这也是上好的肥料,洒在地里麦子长的可欢实了。
尽管土炕特别结实,但还是几年拆除一次,再盘上新的,据说是烧的时间长了,炕洞里堆积的煤尘太多,影响土炕供热。盘新坑一般都是在七八月间,那个时候收完新麦,每家都搭起一个大大的麦草棚,这可是盘炕的重要原料,而且七八月间日头正旺,打好的炕坯容易晾晒。一般这个活都是爷爷和爸爸完成,做炕坯有专用的模具,是用四块木板做成的长方形框,,一边是活动的扣,可关上打开。做炕坯前,奶奶会把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爷爷会在院子的角落堆上一堆黄土,再把铡成的一寸见方的麦草按比例拌在中间,加水拌成泥。爸爸则把模具放在地上,在模具里撒上一层草木灰,撒灰的作用是防止泥块粘在地上不方便取,把和好的泥倒入模具里,再用石头墩子墩平墩实,反复几次,打开模具的活扣,一块炕坯就做成了,一个一个排列在院落中,经过一上午的暴晒,再阴干上几天,炕坯就成型了。盘炕看似很容易,其实是个手艺活,手艺不好盘的炕,要么不平整,要么烧不热,要么容易塌,而爷爷却是我们村的盘炕高手,村子里大半的炕都是他盘的,每次盘炕回来,他都会给我带些糖果点心,那是人家给他的谢礼。
爷爷离开我们好久了,老家的土炕也年代已久,早已经塌了,可午夜梦回,恍惚间又好似睡在那个热热的土炕上,耳边响起爷爷在炕沿敲烟袋的声音,鼻尖又闻到奶奶做的饭菜香,有很多过往,虽然再也回不去,却常常忘不了。(赵延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