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母亲去世前的那个晚上,我就一阵剜心的痛。
那天晚上,母亲异常平静,让我帮她把衣服穿好。
母亲是肝癌晚期,癌细胞已把她吞噬得如灯油般几近耗尽,卧床已有月余。
另一间屋的父亲也是久卧病床生活不能自理,这段时间我已经被拖得身心疲惫。
第二天一早我还要到合肥出公差,给母亲将衣服穿戴整齐后我就到隔壁房间睡下了,一丝也没能警醒母亲让我给她把衣服穿好的深意。
天朦胧亮,我要回家收拾收拾赶往合肥了。看母亲还是以我上半夜安顿好她的姿势安详地睡着,就和当天与我一同看护的小姨打了声招呼走了。
刚回到自己的家,手机便急促地响了起来。是小姨打来的,说母亲已经走了。
尽管对这个逃避不了的现实早已有心理准备,我还是一下子懵了,痛哭失声。我强忍住泪水,给单位打电话请了假,急忙赶往父母家。
路上回想起昨晚母亲让我给她穿好衣服,终于警醒过来,连肠子都悔青了。
我恨我的愚钝,如果我昨晚能够领悟到母亲让我给她穿好衣服的深意,就能够早一点把亲人们都喊回来,彻夜陪伴着她,不至于让她就这么冷清地走了。
半年前,母亲还是健健康康的,一直在医院看护住院的老父亲。因为有母亲,儿女们都能在工作上少分些心。
在查出肝癌前的一个多星期,母亲说她一直发低烧,打了吊水也没退下。
多少有些医学常识的我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立即让她在医院做了一次全面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那天是霞姨去拿的片子,霞姨在电话里告诉我情况不太好。我心里立即咯噔一下,让霞姨暂时不要告诉母亲,跟她说只是有些炎症,过一阵就好了。
我放下电话头脑一阵发懵,用冷水洗把脸让自己稍稍镇静了一下立即赶往医院,我没敢去直接去见母亲,让霞姨把CT片子交给我后我就直接赶往了肿瘤医院,去找专家再度确诊。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仍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专家确诊后说没有问题,然而专家们肯定的态度让我连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也破灭了。
母亲是我们一大家人的顶梁柱,这个结果对我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我回到办公室在办公桌前痴呆呆坐着半天回不过神来,平生第一次觉得六神无主。
我的部长看出我的异样,过来关切地询问,得知情况后拍着胸脯安慰我说:“你曹佩遴的老母亲也就是我的老母亲,也就是部里伙计们的老母亲,有什么困难只管说!需要帮忙只管说!”
部长的一番话如一股暖流冲向心田,像给我打了一针强心剂,让我立刻振作起来。现在不是发呆痛苦的时候,需要我清醒地把后面的一切事情安排好。
和兄妹、主要亲属们商量后,先安顿好老父亲的看护问题,接着把老母亲安排住进了肿瘤医院。
母亲是个精明的人,我知道一住进肿瘤医院就瞒不住她了,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母亲却很坦然,根本看不出痛苦的样子,仍然有说有笑。她说你们不要瞒我了,肯定是得了癌,我不怕死,只是还有许多事情放心不下。在她去世前的那几个月里,老母亲的心一直没有闲着,总是有尽不完的责任操不完的心,操完了东家操西家,操完了老的操小的,把她能考虑到的事情都逐一进行了交待和安排,这使我想到了临终前的诸葛亮和周恩来。就在住院期间,负责任的病区女主任让她觉得过意不去,母亲还特意让我邀请早报的记者给女主任和病区写了一篇报道。
母亲一辈子就是操心的命。
在老家,她是总大嫂;在娘家,她是总大姐。两家老人的事,小叔、小姑们的事,弟弟、妹妹们的事,自家儿女的事,孙辈们的事,总没有操完的时候。
母亲一生性格直爽、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谁家遇到困难或生活得不如意都是她操心的对象。
四叔没念过书、老实巴交,三十大几才成上家。可没过上几年好日子,四婶就丢下三个孩子病故了。母亲操四叔就操得比较多,每次回老家母亲都尽可能地贴补他、帮衬他。
老家有个老爹家里穷,一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扛皮”(断了口粮),儿子十多岁了还光着屁股满郢子跑,母亲每次回老家也都要接济接济他。
小舅年轻时上山打石头出过过头力,家境也不太好,母亲一直心疼他。一买了小舅爱吃的蹄包、牛肉什么的,就往周边的几个菜市场跑,看小舅有没有来卖菜,喊到家里给他弄点可口的吃喝。
我儿子她大孙子小时候不爱吃蔬菜,她就十分犯愁。但儿子喜欢吃蛋炒饭,她就想尽办法将胡萝卜、黄瓜什么的切成丁炒在饭里,看到孙子吃下,她才能舒下心来,露出满足的笑容。
母亲操来操去却很少操到自己。
直到她临终前把一切都操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向我提出了人生的最后一个愿望:遗像要彩色的,她喜欢鲜亮的色彩;她走的时候身上要戴“孝”,因为我的姥姥还在;她是在姥姥家长大的,想安葬在她自己的姥姥家,那里有她的童年、她的姥姥……
我的姥姥今年九十九,依然健在!
作者:淮南矿业集团 曹佩遴 本站编辑:碧海云天